2015年3月25日 星期三

崩壞中找希望,我的田董保育路

我很幸福,經歷了宜蘭最美麗的年代
我很倒楣,年紀輕輕就要承受家園崩壞的痛苦
我很無助,不論怎麼求救呼喊,不想失去的東西還是會失去
我很憤怒、很崩潰、很悲傷,但也一次次修復,跟著大家一起努力
於是我看見微小的希望,並對著自己與大家說:抓住它。

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父母親非常偉大,在我還不會說話的時候就做了非常勇敢的決定:離開台北,到宜蘭生活。理由?他們說在台北待久了有點煩,想換個舒適的環境試試看,順便給孩子一個好童年。怪咧這有勇敢嗎?有!當時沒有國道五號這東東,開車往返宜蘭台北只有兩個選擇:一、濱海公路。風光明媚鳥語花香,三個小時!二、北宜公路。這個比較快,如果是飆車族的話一個半小時會到,但~~~!不管怎麼說,比起現在的國道五號,這兩條路根本沒人性。搭火車呢?抱歉,也是需要兩小時。而且下車後若不搭小黃又找不到別人接送,很難抵達目的地。在這樣的情況下,若我跟父母親一樣,從小在台北長大、家人也通通都台北,我肯定不會、也不敢這麼做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因為不是在地人,加上父母親的職業是老師,所以我們在宜蘭既沒有土地也不懂農耕,也不會選擇住在水田邊,而是找一個大馬路旁的社區落腳。不過,當時宜蘭的環境實在太好了,只要走出家門三分鐘,就可以到水田邊玩耍。「與昆蟲青蛙共舞」、「跑步太high跌到泥巴裡」是我最珍貴的童年回憶,也埋下熱愛生態的希望種子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小學四年級,因為被黑面琵鷺電到而迷上鳥類,義無反顧放棄音樂班,栽進鳥類世界。這才發現宜蘭根本是天堂!動不動就送我一大片水稻田,裡頭都是鳥!三四千隻金斑鴴、小水鴨、東方環頸鴴,超近距離的黑面琵鷺、豆雁天啊,我樂歪了!徹徹底底愛上這塊土地、找到認同感,並在自我介紹時以天真的口吻大聲說:我們家是台北人,但我跟我爸媽是宜蘭人!
金斑鴴

<嚮往,崩壞>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不過,尷尬的地方來了。雖然認同感跟戶籍在宜蘭,但教育資源及「唯有讀書高」的風氣,一直讓我對台北充滿嚮往。「不管我再怎麼愛宜蘭、以家鄉的好山好水好多鳥為傲,還是要『出國』看看,給他們電一電!」(沒錯,對我來說台北是完全不同的國度)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所以小學六年級初次聽到雪山隧道這玩意兒時,便期待它的到來。開什麼玩笑,到台北不用一小時,而且是平平的高速公路,根本天降甘霖啊!我知道它對環境造成了影響,也聽到有人對它提出質疑,但內心的負面觀感並沒有浮上來,因為「宜蘭好環境到處都是嘛!我願意做一點點犧牲,換取出國機會。」
              經過幾番波折,偉大的航道終於開通了。就像魔法,平平順順一小時抵達台北,實在不可思議!大家的嚮往與期待完全實現了。於是,宜蘭壞掉了。
雪隧通車後,蘭陽平原被農舍摧殘

        我不明白是自己好傻好天真,還是人心太貪婪?對我來說,雪山隧道及國道五號的存在,目的是增加雙方交流,互相電來電去!噢不對,是看見彼此的優點互相學習啦。你們用豐富的教育資源提升我的知識、告訴我怎麼研究及保護鳥類,我用寶貴的宜蘭經驗帶你們認識生態、體驗大自然,手牽手一起讓台灣更美好。沒想到事情不是這樣。偉大航道開通後,我的童年崩壞、喜愛的東西遠去,蘭陽平原失去了甜美容貌、失去了龜山島、甚至失去了天上的點點繁星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第一次憤怒、崩潰、無助,是我得知塭底核心區要被蓋房子的時候。什麼跟什麼?這是黑面琵鷺、高蹺鴴、小水鴨的家欸!怎麼可以就這樣把它毀掉?然而大人們把我拉回現實:這是人家的地,它合法,你能怎麼辦?
我實際又天真的回答:把它買下來啊!
結果又得到一句:買?你以為搞定這棟就沒事了?我告訴你,這棟房子只是先頭部隊,再過兩三年你就知道了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起初我無法理解「為什麼不能買下它,終結這一切」,但過了兩三年,我懂了。兩棟、三棟、四棟、五棟……啥毀,這是癌細胞嗎?有完沒完啊?明明有很多大馬路邊的建地可以蓋,為什麼你們偏要欺負黑面琵鷺?偏要破壞風景優美、賞心悅目的地方?

黑面琵鷺與牠的家

              我18歲,是個小屁孩,但我懂了,原來這才是雪山隧道的真面目,這才是人類的真面目。原來,理所當然的美好是會瞬間消失的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後悔嗎?我不後悔,因為雪山隧道真的很重要。憤怒嗎?崩潰嗎?對,這是我真正的情緒。因為我期望的是交流學習而不是掠奪。莫名其妙,難道交通方便跟保護環境不能共存嗎?


<尋覓,為那遺失的美好>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也許是青春期容易惱羞吧,加上蓋房子的風氣始終旺盛、一再摧殘宜蘭人的驕傲,我心中的悲痛感不曾隨時間流逝,並告訴自己:一定要做點什麼。然而我明白那些房子都合法(事實上多數都違法,以農舍之名建造卻不作農用,但沒人管,所以我就跟很多人一樣誤信是合法的了),想抗議根本沒立足點;也知道自己從不曾為家園付出過,各項經驗值極低。所以即使悲痛、想衝一發,卻難以有所作為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但我沒有放棄、也不能放棄。來到大學,我試圖尋找答案。雖然針對水田本身我並沒有得到滿意或可以實際執行的解答(也許換成別人就可以,但每個人個性跟習慣不同囉!至少當時的我是真的無法),不過,透過一次次分享、學習,確定了自己想走「解說」這條路。秉持「想要環境好,就要讓大家知道環境辛酸血淚」的信念,把自己從一位觀察者變成解說員。對我來說,當解說員最大的收穫有二,一是把觀念宣傳出去,增加大家對生態、環境的認識,並培養自己的表達、應變能力;二是經由聽眾的分享與討論,檢討自己不足之處,並再次探索自己的「適性」。感謝解說,感謝聽眾,我的腦袋又動了起來。難道我能回饋的就只有這些嗎?水田依然崩壞ING,蘭陽平原的傷痕越來越多、水鳥越來越少,除了解說,我是不是還有什麼該做、能做的沒去做?

        於是,一隻董雞、一片完整水田出現在眼前,和禾米、水雉菱角、田鱉米、穀東俱樂部闖進了我的生命。

新南完整的水稻田
              
<決心當個傻蛋>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造成水田問題的元兇很多,法律、政策、人心然而有一點絕不能忽略,那就是:種田實在太窮了!那麼窮,憑什麼叫我的兒女回來?或者,若有人願意花我種田30年的錢錢來買地,我為什麼不賣呢?

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不過,面對這種難以抵擋的局勢與風氣,就是有一群傻蛋願意進入農村,用自己多年來與人溝通、相處的經驗,說服在地農民、或用自己的雙手從事友善環境耕種,不僅讓食物安全、野生動物棲地獲得保障,還讓農民收入大幅提升,更得到難以用金錢衡量的身心健康、踏實感與成就感。農民看見種田無法取代的優點,自然願意把土地保留下來,甚至請下一代來參與。像貢寮的和禾米,致力於水梯田友善耕作,農二代、農三代都投入了;苗栗的田鱉米,透過認股的方式召集各路英雄一同來協作,保護了田鱉,也讓地主劉阿伯看見大家的決心。
貢寮和禾米水梯田

             「對,這就是我要的!」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感謝它們的啟發,我知道該怎麼做了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終於,看水田22年、眼中卻只有水鳥跟風景的我,為了用雙手保護自己想保護的東西,開始關心水稻農業,一頭栽入尚未受農舍波及、鳥類資源豐富、總是能讓我回憶童年美好的好所在─新南,說服在地農民改變耕種方式,並保價收購,讓他們因友善耕種及持續耕種而獲益更多,再將收購的米以「田董米」品牌進入市場,邀大家一同吃無毒的米、守護美麗的水田。同時舉辦多場相關活動,讓消費者認識水田、稻米、生態,也讓農民看見水田除了種稻外,還有旅遊、體驗等價值(當然,每次舉辦活動,農民都可以「分紅」)。第一年(2014)表現良好,使今年(2015)多了好幾位合作農民,面積由2.3甲增加為4.7甲,並開放50位認養者一同下田耕種。期望以這種方式,讓居民看見種田的好與美,並凝聚共識:我們不賣地,因為種田可以賺錢、賺健康、賺成就!
               一旦有共識,水田就會被保留,水鳥家園也得到保障,為宜蘭留下一塊沒有農舍、風景優美的淨土。
我與認養者們 (攝影:雙關)


<堅持與期盼>

田董米友善環境耕種
邀請大學生協助撿福壽螺(兼下田體驗)
               接下來呢?除了持續說服農民加入,我參考許多小農及環境工作者的經驗,打算在新南成立田董米團隊,有系統地舉辦各項活動,包括解說、碾米體驗、下田體驗、生態觀察、暑期營隊等。透過這些活動,為田董米開創更多可能、使其成為一項正式工作。是的,守護農地、持續耕種,不僅在地農民收入提升,也創造年輕人就業機會,建立社區、年輕人、生態、水田風景的多贏局面。

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義憤填膺、尋尋覓覓多年,終於有辦法用自己的力量守護水田及水鳥。雖然局勢依然不佳、心情忐忑又悲觀,但天時地利人和賜予我這個小機會,努力把握、堅持到底就是了。

誰說種田不賺錢?誰說回鄉耕耘沒出息?我們不就在改變局勢了嗎?
誰說生態跟經濟一定衝突?誰說面對農舍風氣時只能順應潮流,無法捍衛水田?我們不就透過「保護資源」帶來嶄新的可能與機會嗎?
誰說這年頭的年輕人不爭氣?我們不是正在以最小資源消耗創造最大經濟效益,並努力讓興趣與工作結合、追求最難能可貴的踏實感與成就感嗎?

身為負責人,自己下田工作
與農民一同照顧水田
             轉眼間,我24歲了。熱愛自然20年,沉迷賞鳥14年。雪隧通車9年,心靈崩壞9年。解說4年,田董米1年。即將結束學生身分踏入社會的我,走了好幾段路,選擇不責怪。不怪偉大的航道、不怪賣地的農民、不怪蓋房的外地人,更不怪資源被上一代或某些人剝奪。只衷心期盼田董米能長長久久經營下去,期盼這些日子的努力與實做能讓我嚮往的「交流」成真,期盼每一位用雙手愛護土地的勇者不再失去一絲美好,期盼我們這群傻蛋在體制外努力許久後,「把好環境留下來、創造更多機會」的真情呼喊能被聽見,並獲得身旁每一個你的支持與肯定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誠心誠意、腳踏實地,用自己微小的力量,逆著風,創造小小的不同與大大的希望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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